作者：余盛 節選、改編自《金龍魚背后的糧油帝國》
中美貿易戰，美國大豆是一個焦點。
2017年中國進口了3290萬噸美國大豆，約占美國出口大豆的60%，同時占中國總采購量的34%。中國原本是美國大豆最大的出口市場，中美貿易戰讓美國大豆受創甚巨。美國2018年僅出口了1516萬噸大豆，比上年減少1075萬噸，同時庫存增加了1400萬噸。
在美國單方面于2018年6月15日宣布對中國500億美元商品加征25%關稅后，中國為捍衛自身合法權益，決定在6月16日對原產于美國的部分商品采取對等加征關稅措施，其中就包括大豆，自7月6日起實施。在高關稅影響下，中國基本不再從美國進口大豆。
大豆可加工成豆油和豆粕，前者是中國最主要的食用油品類，后者有力支撐中國的飼料行業。按2017年的數據估算，如果不從美國進口大豆，中國將會有17%的食用油缺口以及34%的飼料原料缺口。
大豆看似影響重大，關系中國物價及國家糧食安全，但其實已經不是什么大問題。
此前20年多年，隨著經濟水平的提高，中國人吃油和吃肉也越來越多。但是，人體的營養需求是有極限的，食用油和豬肉的消費不可能無限制增長。如今，中國已經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胖子最多的國家，這也提醒國人不能再吃那么多的油和肉了。再加上中國人口的增長在放緩，終于，中國在連續十多年大量進口大豆之后，2018年第一次出現了進口量的下滑。
十多年前，世界大豆貿易的格局是：“中國買大豆、巴西賣大豆、美國定價格。”說“美國定價格”的，其實是計劃經濟思維在作祟。因為價格從來都是由市場來定的。供不應求，自然是賣家說了算。供過于求，就輪到買家挑挑撿撿。
這幾年，全球糧食產量過剩，巴西、俄羅斯和烏克蘭等國卻還在加大馬力拼命增加糧食產量。所以，中國一不高興，說不要美國大豆就不要了。中美貿易戰的結果是，巴西等國興高采烈地彌補了中國停止進口美國大豆后所產生的需求缺口，美國卻痛苦于3000多萬噸天量大豆的庫存積壓。
而且，中國的豆農可以改種玉米，美國的豆農卻做不到。美國種的都是轉基因大豆，轉基因大豆需要與除草劑配合使用，這意味著豆田在撒了除草劑后，除了轉基因大豆，其它植物都寸草不生。一塊轉基因豆田起碼要養個三個四年才能轉換種植其它農作物，這是每年都要償還巨額農業貸款的美國豆農很難承受得了的。于是，被轉基因大豆綁架了的美國豆農，明知大豆不賺錢，還得硬著頭皮不斷種下去。
表面上看，大豆出口對美國政治意義重大。8大農業州都支持特朗普，是其重要票倉地區。美國大豆協會在其官網上稱“美國大豆協會代表所有美國大豆種植者對美國政府的決定感到失望”。大豆出口不暢嚴重影響美國豆農收益，是否將顯著減少特朗普的選票？特朗普追求總統寶座連任在即，他不著急嗎？
美國大豆協會：美國大豆主要種植州
答案是，特朗普很可能不必擔心豆農的支持。
首先要修正一個概念：美國的農民絕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美國只有兩三百萬農民，不到總人口的2%。大豆必須是那種能動用飛機來撒農藥的超大農場方式種植，豆農的數量就更少了。
說是豆農，其實說是農業資本家或大農場主要更為形象。一般的農民哪里能買得起小飛機？從選票上來說，豆農的這點數量遠遠不能和鐵銹地帶的美國藍領工人數量相比。
豆農之所以能夠影響政治，不在于選票，而在于金錢。美國的農民用金錢來影響政壇里的精英人物，讓他們為自己的利益代言。
問題是，特朗普并不是美國政治精英圈的人物。
許多人認為，特朗普的上臺，是個小概率的黑天鵝事件。其實不是的。特朗普并非特例。
泰國前總理他信，亦是一個依賴民粹支持的魅力型領袖。與特朗普一樣，他信也是以億萬富翁的身份參與政治，并且用管理公司的方式來管理政府。他依賴廣大農民兄弟的選票支持，卻受到大多數城市精英的強烈反對。泰國因為他信而被代表農村的紅衫黨和代表城市的黃衫黨給嚴重撕裂，特朗普亦被《時代》雜志稱為“美利堅分裂國總統”（President of the Divided States of America）。
為什么特朗普能夠擊敗媒體民調而成為美國總統？因為民調主要是在大城市做的，而特朗普的支持者卻多在破敗的城郊和小鎮。
不少中國人會用中國的視角來觀察美國政治，認為中國政府對付特朗普這種房地產商最有辦法了。這是大錯特錯的。
在中國，房地產商和政府關系密切，在美國，房地產商卻沒什么地位。美國地廣人稀，交通發達，城市布局合理，土地不是稀缺資源。美國人流動性大，喜歡租房而不喜歡買房。美國房子質量好，往往能住上百年，無需經常拆掉重建。美國有房產稅，房產持有成本高，也就沒人炒房。所以，住宅房地產在美國是個薄利行業。
特朗普起家靠的是在全球范圍內做高端商業地產，而不像他的許多中國同行，只靠做住宅就能肥得流油。2018福布斯各國十大富豪榜，中國有5個來自房地產（大陸3位和香港2位），美國1個也沒有。2019年世界500強，上榜的5家房地產企業均來自中國，包括美國在內的其它國家一家也沒有。
特朗普擔任總統后，僅僅一年時間，財富就從35億美元縮水至31億美元，在全球億萬富豪榜上的排名從2017年的第544位下降至2018年第766位。特朗普的這點財富水準，在美國只能算是個小土豪，遠遠不如中國的房地產商風光。
房地產業不僅不是美國的支柱產業，更與美國的國家力量無關。在美國，能夠影響政治和外交的是軍工、能源、金融、高科技甚至糧食產業。作為房地產商的特朗普其實原本是美國政壇的邊緣人物。
看明白特朗普所處的行業，就知道他為什么不被美國政壇精英所歡迎了。美國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甚至公開聲稱：“我不想看到他（特郎普）被彈劾，我想看到他被關進監獄里。”就因為特朗普在美國政治圈沒有深厚的根基，又是依靠民粹力量的支持上臺，所以才經常隨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
不要說特朗普不關注美國豆農的呼聲，連美國糧食巨頭，嘉吉、阿丹米和邦吉，都不會把美國豆農的利益真正放在心上。
進口大豆是中國的剛需。2018年，中國大豆進口總量雖然較2017年下降了8%，但仍然達到了8803萬噸。中國不從美國進口大豆了，那中國的大豆從哪里來呢？
巴西。中國僅從巴西一國就進口了6880萬噸的大豆，占中國2018年大豆進口總量的76%。巴西大豆年產量超過1.2億噸，足以支撐中國的需求。
那么，誰能從巴西的大豆出口中獲利呢？
當然少不了嘉吉、阿丹米和邦吉。巴西的糧食加工和貿易行業基本上被幾大跨國糧商所控制，嘉吉是巴西數一數二的糧食出口商；邦吉的總部在遷往紐約之前就落在阿根廷和巴西，南美是它的大本營；阿丹米雖然更喜歡做加工，但在南美的大豆貿易中也能排進前十位。
中美貿易戰雖然明刀暗槍、驚心動魄，但在這些已有100多年歷史的跨國糧商看來，類似的貿易戰它們已經見得多了。
作為在全球范圍內發展業務的跨國公司，這些大糧商天然就具有風險對沖的能力。就拿大豆來說，即使不能從美國出口大豆到中國，它們仍然能夠加大力度從巴西和阿根廷收購大豆出口中國。即使南美市場出現大豆缺口，再拿美國大豆補上就是了。
2018年7月11日，中國對美國大豆開征高達25%的關稅不到一周，美國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大豆11月合約價格再次暴跌，僅收于每蒲式耳8.4825美元（相當于2064元/噸），逼近了十年來的最低點。
一見打折就心動，巴西即透露可能進口多達100萬噸美國大豆以供應國內加工商，阿根廷也宣布要從美國采購54萬噸大豆應對國內的旱災。巴西和阿根廷作為全球排名前三位的大豆出口國，可以說是全世界最不需要進口大豆的國家。如果不是想擴大對中國的出口，根本沒理由要從美國進口大豆。這背后的操盤手，自然是包括ABCD在內的跨國糧商。
所以，不管中美之間的貿易戰怎么打，都不會對ABCD四大糧商的業務產生多大的影響。
不僅不影響利益，正相反，這些跨國糧商很可能還會為中美貿易戰而暗自偷笑。跌破成本價的美國大豆，意味著原料成本的降低，自然讓這些大豆加工商們增加了不少利潤。財報數據顯示：ABCD四大糧商2018年的整體銷售額同比下跌2.8%，但利潤卻增加了2.2%。
ABCD氣定神閑，特朗普大放厥詞，苦的則是美國的農民。
美國2019年的農業收入或將僅為694億美元，比6年前的最高點大跌近半。美國農業債務已連續6年攀升，占農業年收入的比例為97％，創32年新高。這意味著美國農業在整體上接近破產。在大量農產品無法出口換匯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美國農民無力償債。自2018年以來，約有928個美國農場破產，而美國中西部破產農場的數量更是創下金融危機后的最高紀錄。
美國大豆，左右不了中美貿易戰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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