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2022年6月23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公布了中儲糧集團原副總經理徐寶義被開除黨籍和公職的消息。

據通報，徐寶義無視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各種違法違紀行為包括違反組織原則，為多人安排調動工作；進行權色、錢色交易；靠糧吃糧，大搞權錢交易等。

自中央紀委國家監委于2021年8月在全國范圍內部署開展糧食購銷領域腐敗問題專項整治工作以來，各級紀委監委通報的典型案例中，“靠糧吃糧”成為高頻詞匯，直指涉糧腐敗最常見方式。

截至2022年8月17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已經集中公布65起糧食購銷領域腐敗問題典型案例，涉及遼寧、湖北、云南、山東、江蘇、福建、天津、貴州和黑龍江等地。

本輪專項行動中，不僅有多名中管、省管糧企高管落馬，不少已退休的“糧官”也被查處。黑龍江、河南兩個糧食大省被立案查處的人數都超過千人，整治力度空前。

專項行動已滿一年，部分地區開始總結經驗，提出涉糧監管的制度化設想。

“靠糧吃糧”問題突出

“糧倉碩鼠”曾是2021年度十大反腐熱詞之一。公開信息顯示，此輪專項行動中，級別最高的落馬“糧官”是國家糧食和物資儲備局原局長張務鋒。此外，至少還有7名省級糧食局主要領導、7名省級糧食企業主要領導被查。

各級紀委監委通報的典型案例中，多次提到“靠糧吃糧”的問題，主要表現在4個方面：糧食輪出時應入未入的“升溢糧”；糧食輪入時以陳頂新的“轉圈糧”；糧食收儲時虛增損耗的“損耗糧”；挪用公款。

“升溢糧”是指在糧食收購、入庫、倉儲、調運、出庫過程中，經過扣除水分雜質及烘干、通風、加濕等過程產生的溢余。

根據通報，升溢糧的存在本是正常現象，但一些人卻通過不計入庫存賬目等方式，隱瞞并私自出售“升溢糧”侵吞糧款。

湖北省崇陽縣田野儲備糧管理有限公司原經理汪國杰任職期間，為從事糧食購銷業務的私營企業主在借倉周轉、告知儲備糧輪換信息等方面提供幫助，收受他人賄賂，安排下屬將虛報力資費套取的公款及私售“升溢糧”、稻殼癟谷形成的賬外收入設立“小金庫”。

“轉圈糧”是糧食腐敗問題中的常見情況，指中儲糧直屬庫在托市收購前給相關關聯企業打招呼，讓其幫助拍下以前收儲的陳糧，等到實際收購時，糧庫再從企業手中把陳糧買回。糧食在交易過程中并沒有離開糧庫，僅僅是糧庫和企業之間的賬面交易，原地“轉了個圈”后，就能為糧庫、關聯企業等帶來一筆國家糧食補貼收入。

云南省玉溪市通海縣糧食收儲有限公司原經理儲從耀，在2017年7月至2020年10月間，授意公司財務人員楊某某、業務科科長沈某某等人，通過虛購虛銷、賬面轉圈等方式，騙取財政貼息貸款和財政儲備糧補貼211.79萬元。2022年1月，儲從耀受到開除黨籍處分，涉嫌犯罪問題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

在糧食收儲階段，部分糧儲企業工作人員通過虛列虛報損耗等方式貪污侵占國家財產、騙取補貼的問題，被稱作“損耗糧”。

云南省曲靖市陸良縣糧油貿易總公司糧貿中心原經理張吉生，在2017年至2019年間，伙同副經理朱某某、阮某某等人，通過這種方式獲利25.6萬元。

此外，挪用公款是各地巡視巡察中發現的“靠糧吃糧”突出問題之一。

山東省濰坊市擂鼓山國家糧食儲備庫有限公司原出納韓寧，在2013年1月至2017年6月間，利用職務便利，先后5次挪用公款共計430.9萬元用于其個人辦理銀行存款、購買基金，非法獲利3120.91元。2021年4月，韓寧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

南方周末記者梳理發現，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集中公布的65起典型案例中，落馬干部還包括4名退休人員。分別是2015年12月退休的沈陽市大東軍糧供應站原黨支部書記何平、2020年3月退休的鞍山市臺安縣糧食局原局長劉洪昌、2016年8月退休的葫蘆島市綏中縣糧食局原局長武寶忱、2019年3月退休的沈陽糧油集團有限公司原副總經理徐穎。

除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公布典型案例外，吉林、四川等地也公布了退休“糧官”被查的消息。

反腐研究學者、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教授彭新林對南方周末記者分析，這主要包括兩種情況，一種退而不休，也就是存在部分官員認為退休就上了安全島和保險箱了，利用原先的影響力、關系網來搞腐敗行為。

另一種則是在職期間存在腐敗問題，退休之后被查處，“這種情況則體現了專項整治行動不僅向前看辦新案，還回頭看查舊案，這是反腐形成強烈震懾作用的有效途徑。”彭新林說。

中央紀委國家監委于2021年8月開展糧食購銷領域腐敗問題專項整治工作。圖為航拍的稻田。（人民視覺/圖）

“中華大糧倉”45天發現問題1800多個

全國每9碗米中，就有1碗“黑龍江糧”。

作為全國第一產糧大省，黑龍江糧食年產量穩定在1500億斤左右，承擔著維護國家糧食安全“壓艙石”的重任。

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21年，黑龍江省糧食總產量1573.54億斤，占全國總產量的11.5%，連續11年位居全國第一。

“中華大糧倉”的地位，也讓該省的糧食購銷領域伸出多只垂涎之手。

2021年9月22日，黑龍江省委涉糧問題專項巡視組對省直涉糧部門和省管企業開展為期45天的涉糧問題專項巡視，發現“關系糧”“空轉糧”“轉圈糧”等問題一千八百余個。

2021年10月，在專項巡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2020年1月退休的黑龍江省糧食局原局長胡東勝被查，他也成為專項整治工作開始后，首個落馬的省級糧食局局長。

2022年4月，黑龍江省發改委副主任朱玉文被查，朱玉文擔任過3年黑龍江省糧食局局長，他的前任正是胡東勝。

在黑龍江省紀檢監察機關近年來查處的糧食購銷領域違紀違法案件中，落馬“糧官”的崗位從行政管理到糧食收購、存儲、銷售，再到糧食企業經營管理等。

因濫用職權，于2021年9月被開除黨籍和公職的海倫市東海糧庫有限公司原主任馬福仁就是在糧食收購環節，獲取非法收入。在2021年3月，馬福仁在以最低價收購稻谷過程中，就讓其親屬及朋友在周邊市縣以低價收購稻谷8536噸，再以高價賣入東海糧庫，一次即獲利105.7萬元。

黑龍江省紀委監委通報，截至2022年4月15日，該省紀檢監察機關共立案686件1009人，采取留置措施92人。4月15日之后，該省又有5名糧食系統官員接受紀律審查、監委調查。

另一產糧大省河南查處的“糧倉碩鼠”更多。

河南省紀委監委于2022年8月8日通報，稱專項整治一年來，該省立案1188件，1848人，組織處理1179人，黨紀政務處分1033人，留置99人，追贓6015萬元，河南糧食交易物流市場有限公司總經理李賞、開封市糧食局原黨組成員魏希林等一批糧食“蛀蟲”相繼落馬。

涉糧監管如何繼續？

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與其他領域相比，糧食購銷領域涉及的環節和領域比較多，且這些領域一直處于相對壟斷的狀態中。

讓彭新林印象最深刻的“糧倉碩鼠”，是2022年1月落馬的中儲糧集團原副總經理徐寶義，“徐寶義是國有糧食企業的主要負責人，是‘打虎拍蠅’中的‘虎’，是一個標志性的案件。這類案件頻發，說明越是關系到國計民生的重點壟斷性企業，越應該加強監管。這也說明糧食供銷領域的監管還存在一定的漏洞和短板。”

莊德水分析，“采購、入庫、入庫后的監督管理以及出售等環節，都是處于一種‘黑線’的狀態，外界對其知之甚少”，在這種情況下，糧食購銷領域的腐敗更具有隱蔽性和連帶性，查處難度一直較大。

“從整個國際形勢和國內發展情況來看，糧食購銷領域的腐敗問題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國家的糧食安全和政治安全，所以現在也到了不得不出重手加以專項整治的時候。”莊德水認為。

此外，從中央發布的反腐敗戰略布局來看，“中央提出無禁區、全覆蓋、零容忍，但并不是全面鋪開，而是一個領域一個領域推進，通過重點領域的突破來帶動反腐的全局，所以將糧食購銷領域作為反腐敗的重點也是出于戰略上的考慮。”莊德水補充說。

莊德水、彭新林均表示，一般而言，專項行動的期限是一年，一年之后，一般會開展“回頭看”行動，以發現以往的監管方式、思路、機制與糧食購銷領域存在的問題與改革的需求之間存在的差距。

本輪專項行動中，已有部分地區對糧食購銷領域的監管提出制度層面的設想。

中央紀委國家監委于2022年2月通報了安徽滁州的經驗做法，該市在涉糧領域開展“四查”工作法：“順查”糧食流向、“逆查”關鍵點位、“詳查”信訪舉報、“抽查”干部作風。

彭新林認為，專項行動的重點在于查處、整改問題，在短期內起到一種震懾作用，更多起到一種導向性作用，“常態化的監管是日常維穩、長效治理的關鍵。兩者要相互配合，打好組合拳才能達到最優效果。”